【摘要】:心理健康与幸福是人类生存的更高追求,是“健康中国与幸福中国”的终极目标之一。在经济、社会、生态环境风险与日俱增的现代社会,“不确定性”挑战对人类心理健康的威胁已不容忽视。基于不确定管理理论和生命史理论等理论假设,个体对“不确定性”的厌恶与生俱来。“不确定性”不仅影响个体的决策行为,而且会增加焦虑情绪,引发抑郁、睡眠障碍等心理健康问题。尤其对于儿童和青少年等风险应对能力相对欠缺的弱势群体,以及不确定性容忍度和心理弹性较低的高敏感群体,“不确定性”对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更为严重。为此,面对“不确定性”陡增的时代特点,个体应准确识变,减少内在的不合理认知;应科学应变,增强风险应对能力;同时,联合家校社三方主动求变,汇聚保护心理健康的外部资源,在风险社会中构建心理健康的“确定性”。
【关键词】:心理健康;不确定性;环境风险;不确定管理理论;生命史理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当前,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置身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气候变化、地缘武装冲突、智能技术挑战等问题日益凸显,人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知愈发强烈。变化不定的世界局势不仅威胁着人类的生存环境,给各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来了挑战,而且影响着每一个人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以及其之于环境中的心理与行为表现。人之本性即厌恶风险,当人们无法预知和掌控未来的变化时,难免会更多地思虑未来,出现担忧与焦虑情绪,诱发心理健康问题。为此,新时代的社会心理健康服务应重视心理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以时代特色为基础,着眼于高度“不确定”的时代背景,读懂时代大势,充分考虑“不确定性”对心理健康的潜在影响。
一、对“不确定性”的理解
关于“不确定性”研究的历史溯源已很难确定,从古代哲学对世事无常的思考到数学和物理学等学科对“不确定性”概念的引入,再到“不确定性”如何影响经济学、社会学和心理学中人类的认知与行为,与此相关的研究领域异常精彩、丰富且复杂,使得对“不确定性”的定义通常带有不同的学科色彩。鉴于本文旨在论述“不确定性”之于人类心理发展中的独特作用,下面将聚焦于社会科学尤其是心理学对“不确定性”的理解。
(一)“不确定性”的概念辨析
从社会科学领域来看,“不确定性”(uncertainty)通常被定义为人们基于现有知识无法预知或预测结果时的一种状态,具有未来取向性。在概念分类上,“不确定性”与风险、“不可预测性”和“不可控性”等概念有较高的相似性且经常互换使用,但严格来说,不同概念之间仍存在细微差别。例如,风险可以作为一种相对具体的情境以表征“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仅是形容风险大小的维度之一。除了“不确定性”外,风险的维度还包括可能性、严重性以及时间跨度的长短等方面。并且,在可能性维度上,风险中结果的预测概率分布是已知的,说明风险通常预示结果具有较为明确的负面影响。与之相比,“不确定性”所描述的结果以及结果的分布均未知。“不可预测性”侧重从量化角度刻画环境的某个方面或某种风险刺激的具体特点(发生时间、地点、强度以及可能性大小)的无法预知程度。在生命史理论中,“不可预测性”常用以形容环境风险的严峻性随时间和空间的变化程度,指代居住环境、父母关系等具体事件时常变动的客观事实。
相较之下,“不确定性”则更为强调人们内在世界的主观体验。相比“不确定性”,“不可控性”的关注点不在于未来结果的可预知与否,而是强调个体的任何行动都无法改变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大小。“不可控性”被看作是“不确定性”的充分不必要条件。换言之,当
未来事件可控时,则代表其确定性较高;反之,未来事件的确定性虽然可以增加个体的控制感,但并不一定代表事件是可控的。因此,“不可控性”更为强调个体内在对自身掌控力大小的觉知。
总的来说,“不确定性”与上述相似概念之间的重叠远大于区别。从概念的指代范围来看,“不确定性”所囊括的风险种类广泛且多样,以至可以认为“不确定性”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心理与行为。从风险来源上,“不确定性”通常可以分为经济动荡、社会转型和生态环境变化等导致的“外部不确定性”,以及个体在选择职业、面对疾病和死亡时出现的“内部不确定性”。前者来自外部社会生态环境的“不确定性”线索,是人们对“不确定性”的普遍理解;而后者源自自身发展的“不确定性”,更接近于“不可控性”的概念范畴。因此,下面我们对“不确定性”的讨论主要基于来自社会生态环境的“外部不确定性”展开。
(二)心理学中的“不确定性”
心理学对“不确定性”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于决策心理学,分析个体在不确定条件下的信息加工过程以及风险决策行为。例如,期望效用理论认为,在不确定的风险情境下,人们的决策行为会在风险规避的基础上权衡收益与损失的权重大小,以获得最大收益。之后,随着心理学对“不确定性”研究的不断深入,发现除认知与行为外,个体面对不确定性环境时会表现出特定的情绪特征。对“不确定性”的研究逐渐扩展到情绪与健康领域,包括“不确定性”对个体压力感知和焦虑情绪的影响,以及近年来对不确定性容忍度与个体适应性和心理健康之间关系的探索等方面。总体而言,对“不确定性”的研究,已受到管理心理学、进化心理学和临床心理学等多个心理学子领域的重点关注。
除决策理论外,其他领域的心理学理论也会在不同程度上考虑“不确定性”对个体心理和行为的影响,并以事物发展的“不确定性”作为前提条件。例如,不确定管理理论和生命史理论的基本假设都是基于人们渴望确定与安全,对“不确定性”的厌恶促使人们采取一系列实际行动,以减少其可能造成的威胁。其中,不确定管理理论更强调人们在不确定情境下,通过搜寻信息,尤其是与个体自身观念相似的信息支持,甚至包括虚假信息,以维持自身世界观的稳定。而生命史理论则从进化心理学的视角,关注不确定和不可预测的环境变化对个体生存决策和资源分配的影响。“不确定性”会迫使人们追求即时满足和短期利益,放大人类的繁衍本能,促使个体表现出更多的冒险行为,甚至以损害长期健康为代价。此外,还有很多理论以风险、模糊性等相似概念作为重要理论前提。这说明“不确定性”是事物发展的普遍特性,也是影响个体心理发展的重要外部因素。
综上,尽管未来情境的可预测与否会对个体当下的行为产生重要影响,但不可忽视上述研究与理论的前提假设在于:“不确定性”与行为之间的作用机制通常都是以对风险的厌恶为基础。因此,在面对风险时,人们的负性情绪和压力感知几乎是难以避免的情绪和认知过程,说明“不确定性”很可能是威胁个体心理健康的潜在风险因素。
二、“不确定性”对人类心理健康的影响
重视心理健康是《“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的重要内容。心理健康是实现人全面发展的必然要求,是人类快乐、幸福且体面、有尊严生活的基础,更是影响经济社会发展的公共卫生问题和社会心理问题。提升人类的心理健康水平,既需要直接有效的干预措施,也需要对引发心理健康问题的原因追本溯源。从心理健康的决定因素来看,个体的心理健康水平不仅取决于基因与大脑结构等先天因素,更与稳定、安全、公平的社会环境等外部决定因素有关。
(一)“不确定性”是心理健康的潜在威胁
从心理学对“不确定性”的研究历史来看,关于“不确定性”与心理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起源于焦虑。焦虑通常指个体对可能会带来威胁的情境而产生的生理、情绪及行为上的紧张、不安及忧虑等消极反应。焦虑的两个核心特征包括对厌恶事件的预期以及威胁事件本身的不确定性。其中,威胁事件未来走向的“不确定性”是导致焦虑出现的前提条件。同时,威胁的模糊性或确定性大小常被作为区分焦虑和恐惧情绪的重要依据。可见,自焦虑情绪研究出现以来,对此的讨论就无法绕开“不确定性”。除了一般性焦虑特质外,特定领域的“不确定性”线索也可能引发状态性焦虑。例如,当下全球气候变化危机造成的地球未来宜居性的“不确定性”,增加了人们的生态焦虑情绪。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焦虑情绪本身并不等同于心理健康问题。从进化意义上讲,面对无法预知的风险环境,焦虑反映了个体面对威胁时的适应性。但是,当这种焦虑情绪长期存在或无法得到有效缓解时,就可能引发病理性的焦虑症状。
除焦虑问题外,“不确定性”还可能引发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众多心理健康问题。尤其对于无法有效应对“不确定性”的个体来说,他们患有强迫症、饮食障碍等心理问题的风险更高。此外,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社会关系、教育机会以及工作保障等方面的不确定性均大幅增加,个体对“不确定性”的压力反应不仅影响其焦虑、抑郁情绪,还导致睡眠障碍等心理健康问题频繁出现。除消极的心理健康结果外,“不确定性”的环境威胁还可能损害个体的心理幸福感,使个体的生活质量及心理社会适应能力降低。
由此可见,已有众多研究证实了“不确定性”与心理健康问题之间的正向预测关系。但是,从定义上看,“不确定性”本身并没有明确的消极倾向。因此,随着对“不确定性”与负面心理健康问题研究的开展,不少学者开始反对仅仅关注“不确定性”的消极面。例如,有研究提出,“不确定性”对个体心理与行为的威胁与否可能受到其所处环境的严峻性所影响。对于当下正处于逆境或疾病中的个体来说,未来的“不确定性”意味着仍有变好的可能性。由此说明,“不确定性”既可能是威胁个体身体和心理健康的风险因素,也可能预示着新的希望和机遇,增加个体面对逆境时的乐观。虽然这一观点为“不确定性”的心理健康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但是目前验证“不确定性”与积极心理健康结果之间关系的实证研究仍相对较少,并且通常有较为明确的条件限制。从心理健康层面来看,有希望并不代表不焦虑,变化可能会给不满意当下处境的个体带来改变的机会,但“不确定性”与焦虑等负性情绪之间的关联性短时恐难以消除。
因此,虽然我们不能一以概之地认为“不确定性”一定会增加心理健康问题,但是我们仍需警醒:当个体处于不确定和不可预测的环境时可能面临心理威胁。尤其在当下社会生态环境因素的“不确定性”水平较高之时,生态系统理论认为,无论是来自个体、家庭还是社会和生态环境的各种微观和宏观因素中的环境风险,都是直接或间接影响个体心理健康的重要驱动因素。社会心理健康服务应重点关注“不确定性”可能对个体和社会心理健康引发的潜在危机。
(二)“不确定性”影响心理健康的内在机制
除了本能上的进化意义外,关于“不确定性”引发个体心理健康问题的内在机制可以从生理、认知和行为三方面进行解释。
首先,“不确定性”对个体心理健康的影响具有一定的生理基础。“不确定性”的熵模型认为,“不确定性”对于任何有机体的完整性来说都是一种无法避免的适应性挑战。人类作为有机体在与环境的互动过程中,需要不断地根据外界环境的变化进行内部的自我调整,以保持有机体内部熵的有序性和可控性。因此,在长期的人类发展过程中,有机体为了适应复杂多变的环境,已经在神经生理层面发展出相应的认知和行为机制。例如,有研究发现,“不确定性”线索在引发焦虑情绪时,会伴随前扣带回皮层和肾上腺素的激活,并且可能会激活行为抑制系统,通过抑制冲动性行为增加对环境新特征的注意,提高唤醒水平。其次,“不确定性”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很大程度上与个体的认知方式有关。在“不确定性”与焦虑的关系中,个体对预期威胁的注意力偏好以及模糊线索的悲观解释会明显增加焦虑情绪。焦虑的选择性认知加工模型认为,面对不可预测的环境因素时,特质性焦虑个体的风险评估系统的激活水平更高,从而增加了对环境中可能引发危险线索的感知。这说明焦虑情绪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与个体对未来事件的灾难化认知偏差有关。另外,对“不确定性”与抑郁问题的解释,通常归因于个体对奖励寻求结果的认知偏差。在“不确定性”线索较多的环境中,人们为了规避风险,会降低自己对奖励结果的期望值,并且夸大寻求奖励行为时需要付出的努力成本。也就是说,当外界环境无法维持个体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的稳定信念时,很可能导致个体丧失对工作和生活的期待与兴趣。这一认知倾向,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风险,但与此同时也是导致抑郁症状出现的主要原因。
最后,在行为层面上,“不确定性”引发心理健康问题的原因可能与环境风险消耗了个体的应对资源有关。压力应对模型认为,不确定情境会增加个体的压力感知,并影响其对压力水平的评估,抑制个体有效地应对行为。由于有机体资源的有限性,当一部分心理资源用于应对未知风险的潜在威胁时,个体面对人际关系、学业、工作等压力源时可调动的应对资源就会减少,从而削弱抵抗其他心理健康问题的能力,遭受更多的心理问题侵扰。尤其当个体在童年时就遭受较多不可预测事件的影响时,可能会阻碍其成年后应对风险能力的习得,从而为长期的心理健康问题埋下隐患。总而言之,“不确定性”不仅可以直接激活个体的生理反应,促发不合理认知,而且可以通过消耗应对资源间接阻断个体解决问题的能力,为微观、中观、宏观等各个系统中“不确定性”因素的“趁虚而入”创造条件。
三、面对“不确定性”的个体差异
虽然从客观世界来看,“不确定性”现象本就无处不在,但是,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忍受变化且随机应变,而有些人却厌恶风险且害怕变化,以致“自作自受”承担更多的心理困扰。理解其中缘由,将有助于我们识别个体面对“不确定性”风险的差异性,有的放矢地减少“不确定性”对高危人群的心理健康危害。
(一)个体内的差异敏感性
从个体自身随时间发展的纵向比较来看,处于不同年龄和心理发展阶段的个体对“确定性”的需求有所不同。
对于儿童来说,来自养育者和周围环境的稳定性线索是其心理健康发展的重要保护因素。根据生命史理论的观点,童年环境的不可预测性大小将通过改变个体的生命史策略进而影响成年后的多种心理特性。不可预测的早期环境会促使个体采取快生命史策略,并在成年后出现物质滥用、反社会行为等外化心理健康问题,以及抑郁、睡眠障碍等内化心理健康问题。已有研究发现,童年期环境的“不确定性”可能会影响儿童的大脑发育,对成年后的心理疾病患病率造成长期影响。由此说明,早期环境的“不确定性”风险对儿童乃至成年后个体的心理健康都会造成深远的负面影响,反映了儿童对“确定性”的较高需求,以及在应对不确定和不可预测的环境风险时的能力相对较弱。
随着年龄增长,青少年对“不确定性”的敏感性有所下降。这可能与青春期个体需要通过与外部世界的联结认识自己,更多地接触各种新环境以增加自身的适应能力有关。但是,勇于探索“不确定性”并不意味着“不确定性”不会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从研究结果来看,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社会环境的“不确定性”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比其他年龄阶段更强。可能的原因在于,青少年对风险的无所畏惧导致其冒险行为增多,甚至出现违法乱纪等问题性行为,如不加以正确引导可能诱发更为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因此,虽然青少年对“不确定性”环境的容忍度较高,但是由于缺乏成熟的应对机制,不确定风险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危害性仍然较大。
相比儿童和青少年,成年人对“确定性”的需求不降反升。在成年阶段,个体的认知能力逐渐发育成熟,对外界环境具有更高的掌控能力。但与此同时,个体对社会线索的敏感性也会提高,包括将模糊线索危险化的倾向。因此,对于成年人来说,应对能力的提高并不意味着无畏风险,反而可能致使其更加恐惧失控带来的无序感,通过采取各种管理策略以回避和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挑战。尤其对于成年初期的大学生来说,他们正处于人生职业选择的关键时期,且应对风险的能力尚不完备,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感知处于较高水平。因此,对大学生来说,未来的“不确定性”往往是造成其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诱发因素。
(二)个体间的差异敏感性
从不同个体之间的横向比较来看,“不确定性”对心理健康影响存在个体间差异,主要表现为对风险的感知和应对两个方面。
一方面,各年龄阶段的个体在面对环境中的“不确定性”线索时,会存在普遍的敏感性差异,通常以不确定性容忍度(tolerance of uncertainty)或无法忍受不确定性(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的程度大小来衡量。不过,很多情形下,“无法忍受不确定性”包括在“不确定性容忍度”中。“不确定性容忍度”被定义为个体面对不确定性情境时在认知、情绪或行为反应上的个体差异。最早对此的研究源于焦虑的认知模型,焦虑者倾向于对不确定性情境进行负面评估。也就是说,对不确定性容忍度较低的个体通常会将环境中的模糊线索泛化为威胁,即使在没有客观危险存在的情况下,也会出现担忧与焦虑情绪,导致过度警惕或回避行为。之后,随着研究者对此概念的深入探索,发现不确定性容忍度可以作为精神疾病诊断中检测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跨诊断依据,是焦虑、抑郁、强迫行为和进食障碍等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预测因子。为此,心理治疗逐渐增加了对不确定性容忍度的关注,通过认知行为疗法等干预措施降低不确定性容忍度个体面对风险的敏感性。临床经验表明,这不仅有利于减缓焦虑情绪,而且对于改善普遍的心理健康问题有积极作用。
另一方面,除对压力源的感知差异外,人们在应对不确定风险时的能力大小也有所不同。这种能够灵活适应不断变化的压力情境并能够从负面情绪中快速恢复的能力被称为“心理弹性”(resilience)。高心理弹性者可以在应对各种压力和挫折情境时进行有效的情绪调节,表现出适应性的压力应对反应,预防长期压力导致心理健康问题增加、另外,元分析证据表明,特质性的心理弹性与抑郁、焦虑等消极心理健康指标呈中等负相关,与积极情绪、生活满意度等积极心理健康指标呈中等正相关。心理弹性不仅是维持个体心理健康的重要保护因素,更有助于促进人们在不确定线索中发现“希望”,实现创伤后成长。尤其在气候变化等全球性危机面前,个体的无力感和失控感很难通过有限的缓解行为消除。此时,通过环境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等方式培养个体的心理弹性,提高人们面对威胁的适应和应对能力,对于维持人类的心理健康和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四、人类对“不确定性”的确定性应对
“不确定性”是物理世界的基本特征,我们无法消除。但是,个人、家庭、学校和社会等多方主体仍然可以采取一些具体、确定的应对策略,帮助人们学习如何与这不确定的时代和不稳定的生活共处,适应社会,和谐共生,从而减少的“不确定性”对人类心理健康的潜在威胁。
(一)弱化个体内在感知,强化有效应对能力
当世界的“不确定性”水平越来越高,“唯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时,无法维持确定性不是任何人的失败,但如何与“不确定性”相处却是每个人的人生必修课。因此,化解“不确定性”危机的关键始终在个体自身。
不试图去掌控未知,就不会被未知掌控。应对“不确定性”威胁的第一步在于认知方式的改变。对于已经因“不确定性”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的个体来说,可以通过认知行为疗法,系统性地提高自身忍受“不确定性”的能力,包括担忧意识训练、不确定性识别与暴露、重新评估担忧的作用并对问题的本质进行重新定位等训练步骤,让人们意识到担忧与焦虑无法解决问题,从而促使其寻求有效的问题解决策略,实现忍受“不确定性”的基础目标,并降低“不确定性”对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另外,对于还未受到“不确定性”困扰的一般群体来说,心理健康教育应该关注到“不确定性”这一风险因子,增加关于“不确定性”的来源、挑战与应对策略等相关内容。让人们意识到风险无处不在,树立适应变化的信心,培养成长型思维,实现从需要忍受“不确定性”的基础目标到可以拥抱“不确定性”的进阶目标。
除了改变认知方式外,“以不变应万变”是应对“不确定性”风险的重要行动理念。一方面,个体应首先提高自身的专注力,阻断对未来事件的过多预期。尤其在应对因“不确定性”引发的焦虑情绪时,个体可以通过正念和冥想训练等方法,有意识地把注意力维持在当前体验之上,专注于当下需要完成的事情,从而有效减少对未来“不确定性”事件的任意判断,改善焦虑症状。另一方面,除了提高心无旁骛的执行力以外,个体还应增强自身化解风险的能力,积攒应对“不确定性”风险的资本和底气。例如,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应保持终身学习,不断提升自身解决各种生活和工作问题的知识和技能,培养从逆境中恢复并获得成长的韧性,如此才能从根本上无畏在“不确定性”背后可能出现的各类挑战,成为真正不惧风浪之人。
(二)构建“家校社”联动机制,维持外部环境稳定
在个人努力的基础上,其他社会主体的辅助作用同样重要。从个体的发展阶段来看,家庭、学校和社会分别是应对儿童、青少年和成年人“不确定性”危机的关键主力。
首先,稳定的童年环境是影响个体心理健康发展的重要基础。从个体对“不确定性”感知的敏感时期来看,童年时个体对环境中不确定风险的感知较强,但应对能力却几乎为零。因此,应对“不确定性”不仅需要个体自身的认知和行为努力,也需要家庭尤其是父母的责任感,为儿童营造稳定的早期生活环境。例如,童年时居住环境的频繁变动、父母离异或父母工作的频繁更换都会增加儿童感知到的居住环境和养育环境的不可预测性和不稳定性,影响其成年后面临危机时的应对策略和心理健康水平。当然,家庭环境和父母关系的变化对于个体来说,都属于世界“不确定性”本质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拥有决定变化与否的权力。但是,父母和家庭其他成员需要意识到这些变动可能对儿童心理健康造成的持久性影响,从而减少非必要的变化,并在变化中尽可能保证儿童的安全依恋需求。
其次,学校是保护青少年安全探索世界的重要防线。青少年时期是个体向外探索以获得更多适应性生存经验的关键时期,此时个体对“不确定性”的包容度较高,但应对真实风险的能力仍较低。因此,学校作为青少年的主要活动场所,不仅要为学生提供“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更要“授人以渔”,为其提供有效应对风险的心理技能。一方面,从增强个体内在力量来说,青少年时期是自我认同感形成的关键时期,学校教师能否帮助青少年达成自我同一性,将对个体认识自我与外界环境的关系,减少将外界不确定性环境风险与自身混为一谈打下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从关注外部风险的视角来看,学生的“不确定性”感知与其所面临的重要生活事件有关,学校应重点关注处于升学、求职阶段的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此外,学校还应意识到社会大环境中的“不确定性”事件可能会间接影响学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心理健康教育要增加关于个体应该如何正确认知和积极应对社会转型过程中无法避免的“不确定性”风险的策略性知识,通过调整认知方式提高学生对经济、社会和生态环境中“不确定性”的容忍度。
最后,国家和政府对风险的预防与干预至关重要。一是从源头减少“不确定性”信息的扩散,二是构建心理健康的社会支持网络。互联网媒体的快速发展使人们所生活的现实环境中很大一部分被拟态环境所取代。我们对气候变化、战争冲突等“不确定性”事件的了解,大部分都是基于大众传播媒体对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之后的新闻报道。虽然不可否认,这些危机本身就具有不可预测性和不可控性,但是很多情况下媒体为了吸人眼球会故意放大风险,传播虚假信息。因此,在信息时代,社会心理服务体系的构建需要加强对网络媒体的监管,督促媒体人增加对客观事实和“面对风险如何行动”的解释性报道,避免制造恐慌,泛化社会心理健康问题。另外,对于避无可避的风险而言,搭建坚实可靠的社会支持网络,可以使人们相信自己永远“有路可退”,对于预防心理健康问题的持续恶化至关重要。尤其对于大学生来说,初入社会的他们需要面对来自工作、生活等各个方面的“不确定性”挑战,国家和社会应为其提供基础的生活保障,作为他们勇敢创业、不怕失败的坚实后盾。
五、结语
总而言之,“不确定性”是现代社会的底色之一,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美元首会晤时提出“为动荡变革的世界注入确定性、提升稳定性”的大国责任。国家如是,个体亦然。如何在“不确定性”的底色之上顺势而为,“准确识变、科学应变、主动求变”,化挑战为机遇,抵御风险危机的心理侵扰,以确定性的应对方式守护自己、他人与社会的未来,是促进个体幸福感、维持社会和谐稳定的关键一环。
(作者:俞国良,中国人民大学心理研究所所长,教授,研究方向为社会心理学与心理健康教育;邵蕾,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社会心理学与心理健康教育。原文载于《山西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